透过长桌前巨大的落地窗,我看见老修女亮着灯的小船正逐渐远去,并彻底消失不见。
我突然感觉很难过,一种被遗弃的情绪攥住了我的心脏,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,而此时,我还并不确定这是否值得我去怀念。
为了使自己感到轻松一些,我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守夜人日志上,从字迹我可以判断出来,它出自某个心思细腻的女性之手,上面记载的事情总是轻松而愉快。
“五月二十六日,阴天,我们把唯一的桌子给锯成圆形,斐瑞说,这是为了能够使桌子适应灯塔内的圆形空间,方便我们坐在桌子前,一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。可我只觉得这项行为非常滑稽,这张桌子就像驼背的老人一样蜷缩在弧形的墙壁后面,未免也太可怜了。”
“五月二十七日,雨天。没有船只会试图在这种天气出海,斐瑞把自己关在楼上的房间里,一整天也没有出来,我可以理解他这种想要被他人认可的心情,但也应该先喝完我炖的汤,不是吗?”
“五月二十八日——”
“你在看什么?”瓦尔基里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,与此同时,熟悉的麝香味包围了我。
“呃,是放在桌上的守夜人日志,”我解释道:“应该是以前负责驻守灯塔的守夜人留下来的,用来打发时间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。”
“大家,”奥薇丽卡的声音从位于楼上的卧室里传了出来:“请先都过来一下!”
我和瓦尔基里对视一眼,接着一起朝上面走去,在值班室的中间有一根半径两英尺的圆形铁柱,用于控制灯光旋转的机械装置就安置在里面。
来到楼上,我为这里精巧的设计与空间安排而感到惊叹,在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,所有的一切都被摆放地井井有条,从卧室到厨房应有尽有,两张狭小的床铺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无比舒适。
“是这样的,”小金丝雀清了清嗓子,把我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:“为了能让我们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,我提议,我们可以分批次守夜。”
“但只有两张床。”劳伦特在一旁补充道。
“没错,所以在同一时间段只有两个人能入睡,其他的四个人留下来守夜,每四个小时交接一班,如此一来,我们每个人都能得到休息。”
“我赞成。”我举起一只小手。
“我也赞成。”阿黛羽也学着我的模样。
于是,这项提议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,分配顺序也很快定了下来,劳伦特和奥薇丽卡享有最开始的的四个小时,阿黛羽和朱迪西其次,而我和瓦尔基里是最后入眠的。
从楼上下来,我继续来到那张长桌前,那里有一把木椅子,它的扶手经历过几代看收人的抚摸,早已光滑如水。
我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,同时收拢我的翅膀,面前的守夜人日志依然打开着。
驻守灯塔无疑是一件无比枯燥而乏味的工作,我知道很多种消磨时间的方法:织毛衣,刻贝壳,做国际象棋的棋子,而写日志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。
我继续往下阅读,瓦尔基里也在我身边找了个椅子坐下。
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,距离我们结束这次委托只有一晚,十二个小时。
“五月二十八日,雨天。猛烈的暴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,应该是夏天就快到了,台风也会接踵而至,斐瑞曾经对我说,只要气温超过了三十五摄氏度,就可以带着我从这座灯塔上离开,去北边的城市度一个礼拜的假,我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,但我想,他应该不会忘记的,吧?”
“五月二十九日,雨天。昨晚吃饭的时候,我问斐瑞了,我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度假,可他居然用刚认识我一般的眼神看着我,他说,他的作品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,希望我可以不要打扰他。真是太让人生气了,我把晚饭通通倒掉,还和他大吵了一架,就让他和他的画笔去过一辈子吧!”
咕噜一声,把我从日志里拉回了现实,原来是阿黛羽不小心打翻了长桌上的煤油灯。
我顺着光线看去,一处完全被阴影遮蔽的壁龛在光亮中显形,我在明亮的煤油灯光中看见了一个我先前完全没注意到的物件——
一副肖像。
我站起身,走了过去,阿黛羽连忙想把桌上的煤油灯扶正,但我制止了他的动作。
这是一幅年轻女人的肖像,画面只有头部和胸部,其中的双臂,腰腹乃至灿灿发梢,都令人不易察觉地融入构成整副画背景的朦胧但深沉的部分,画框是椭圆形的,华丽地镀了一层金。
如果不是周围的画框,我根本不会想到这居然是一副肖像,它太逼真了,每一笔色彩都运用地恰到好处,尤其是唇瓣上的那一抹红,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美感。
在那下面有一行小字,是画家的提名。
“——致我矢志不渝的情人,爱丽丝。”
“这就是写下日志的姑娘吧。”瓦尔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背后。
“我想应该是的。”
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。
海浪撞击的声音从灯塔的外侧传来,不知什么时候,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。
为了转移注意,我再次捧起日志和瓦尔基里一起阅读起来。
“六月六日,雨天,气温三十摄氏度。这该死的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星期那么久,外面的补给船没法开过来,但我想我们的物资还够,应该足以让我们熬过这个雨季。”
“六月八日,雨天。”
“六月九日,雨天。”
“六月十日,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去害怕的了,我热爱一切,珍惜一切,却唯独憎恨那成为了我情敌的艺术,那些画笔和颜料夺去了我爱人的笑脸!但我依然微笑,依然静静地坐着,这是斐瑞的选择,他应该为此感到耻辱!”
“六月十一日,雨天。”
瓦尔基里一旁疑惑地皱起了眉。
“在我印象里,波托菲诺好像从来没有一次大雨可以延续超过一个星期 。”
“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情。”我点头附和道。
“六月十二日,雨天。该死的大雨快结束吧,食物还剩下些,有几颗马铃薯,我可以为斐瑞熬一锅肉汤,但他只需要红色的颜料,我该上哪去给他找呢.........”
“六月十三日,雨天。斐瑞很爱我,他夜以继日燃烧着他的激情,原来是画着那么爱他的她,我想我应该明白了,他是个感情炽烈,倜傥不羁,喜怒无常的人,或许这场大雨就是为我们而准备的,是为斐瑞的不朽名作而准备的。”
“在黑潮角灯塔,或许本就不应该有离开的念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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